黑青钢蓝

我侧头痴痴注视着你茫然的眼睛/就如谎言一般绚丽/像天青色一样澄净

【周翔】明日之后 46

周泽楷。

男孩儿的手有着独属于那个年龄阶段的肉感,软和和的,绷直的时候手背上显出一排整齐的小而圆的坑。那只手比他的堪堪小一圈,肤色也更深一些,在傍晚柔红的霞光中被描上一道金灿灿的边。

像他的头发。

他伸出手,一把包住男孩儿的。

“你怎么这么黏我,”Sun显然很受用他这种无声的依赖和讨好,下巴微微扬起语气里都带上若有若无的骄傲,“要是有一天我走了怎么办?”

他躺在草地上仰起头望着漫天的霞光,似乎在出神。直到贴着草皮的一阵晚风溜过来,他忽地翻过身,幼小的身躯挡在Sun上方。

“不让你走。”他一字一句地说。那片蓝色的湖倏地漫溢出来。

那一刻霞光极速褪去,薄荷花卷起花瓣缩回枝条,掠过草尖的风无声地荡开。周遭的一切回溯,他执拗地盯着那片蓝色的湖——

“周泽楷!”

被面前的人一个翻身压在地上时孙翔惊呼一声,下意识搭在对方肩膀上的手指在触及一片温热的濡湿后蓦地收回。周泽楷伤得太重,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周泽楷的头枕在他的肩窝,从他的视角堪堪能看到乌黑的发旋和倾瀑而下的发丝,熟悉的、带着温度的浓郁的黑。那只手在周泽楷的颈侧停了停,最终轻轻落在他的后背上。他低了低头,给了周泽楷一个小心翼翼的拥抱。

“你……先起来,你的伤太重,我得给你——唔!”

他被拖入一个充斥着铁锈气息的吻。

周泽楷双眼紧闭,似乎犹自沉浸在某个久远的梦魇中,急促而炙热的鼻息灼烫着他的脸颊。他在突如其来的冲撞中半是心惊半是迁就地松开齿关,放任周泽楷的舌安心地探入他的口腔,掠取着为数不多的津液。

他口干舌燥,理智被急剧上升的温度蒸干。

“孙……”

周泽楷声音很轻,缓缓睁开的黑曜石一般的眸子蒙着一层雾气。失焦的瞳孔分辨不清面前的人,他蹙起眉头。

“我在,”孙翔捧起他的脸,“我听到了。”

他托着周泽楷的腰将他扶起来,手指拨开他散乱的刘海。

张益玮的信号消失时他心脏狂跳,百尺山崖在他眼里仿佛一步就能迈过去似的。他心一横裹着外套滚下山崖,一路过来自己也受了不少伤,现在才发现他竟然连给周泽楷扎一个紧一些的止血带的力气都没有了。

孙翔缓缓吐出一口气,扑上去叼住那缕布条,阖上齿关。

收紧。

周泽楷垂着头沉默地靠坐在石壁上,似乎无法确认眼前的一切究竟是幻想还是现实。直到孙翔侧过头去唾出口中的尘土,他才抚上那张线条利落的侧脸。

“……周泽楷,”孙翔任由他的手指在脸颊摩挲,眼中明暗不定,“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轮回其他人呢?”

周泽楷沉默。

“你和他们失去联系了?”

没有回应。

“我带你回去——”

手腕被攥住,周泽楷的手依然无力,却好像有千斤重似的,将他心里陡然生出、游移不定的预感一点点覆压下去,直到最后他听见尘埃落定般的震响。

“——为什么?”

“回去,不好,”周泽楷不住摇头,“对轮回,有影响。”

丧尸肇源的后代与轮回首领不是两个能够并容的身份。

他半阖着眼,错过了孙翔眼里一闪而过的利光。

“是不是联盟那帮人在迫害你?”孙翔沉声问道。

“我自愿。”周泽楷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你——”孙翔一时气急。那片澄净的湖泊上鸿影似地掠过诧异、恼恨、痛惜甚至委屈。周泽楷越极力表现得风轻云淡他越觉得委屈似的。他察觉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却无法克制:“就为了那个联盟?”

“为了你呢?”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一种陈述,带着安抚的意味。

周泽楷环上孙翔的肩膀,把他带向自己,直到两人额头相抵。

“这些事,我更能承受。”

联盟大势已去,他当然明白自己无法力挽狂澜,无非是让这头庞然大物的骸骨在这片烧焦了的废土上再存留些时日。他不至于天真到为了一个业已败露的阴谋献身,只要罪责并不直接在他身上,他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更何况,作为“罪魁祸首”的后代比起孙翔作为罪魁祸首的克隆体,境遇还是好上太多了。

他无法想象如果事件原本的真相被公之于众,无孔不入的流言和沸反盈天的指摘下,究竟还有没有孙翔的容身之处。亦或者他骄傲的永远如同少年的恋人,本也不应该被失控的众怒与恶意的世道消磨。

孙翔怔了一下。他回抱周泽楷,小心地避开那些显露的伤口,指间在面前人的背后相触,死死扣在一起。

像是宣泄他的不甘和哀伤。

“周泽楷……我受够了……”

湿意滴落在他裸露在外的脖颈处,滑进外套的夹层。他环抱着不住颤抖的恋人,因为血液流失而麻木的手指,一遍遍抚过那段弓起的脊背。触觉无法回馈,他就想象那块皮肤鲜活温热的触感,毫不费力。

“没事了……没事了……”

他安抚着这颗不小心从天上坠落的星子,就像许久以前做过的那样。






最后一个字湮灭在沉寂中。包裹在黑色厚露指手套下的手掌从那人的背一路摸索到肩膀,孙翔缓而轻地将周泽楷从自己身上拉开,下一秒看到那张血色寡淡的脸。

“……周泽楷?”

面前的人不能再回应他,鸦色的眼睫低垂,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手指贴上周泽楷的额头,立刻感受到那份不正常的烫意。

孙翔心下一震,右臂从周泽楷腰窝一侧穿过去撑着他站起。

他能带着他去哪?

鞋底碾过碎石,那些细小的边缘锋利的颗粒立时下陷。

他还能……回到轮回吗?

立在岩壁间的渡鸦倏地一抖翅膀,朝另一个方向剑也似的飞去。

脚步顿停,他直起脊背,瞳孔蓦地收缩——

“孙霁,”孙翔目视着前方,喊道,“出来!我知道你在旁边。”

“你有些错怪他了,”回应他的是另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他既然答应了放你出来,就不会再玩这种自欺欺人的把戏。”

吴启不紧不慢地从山脚绕出,在距他约五步的位置停下。

孙翔脸上的表情出人意料地平静。他偏过脸,长久地注视着面前这位昔日的挚友。

“你不用这么戒备,”吴启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孙翔肩上靠着的人身上,“我刚到,而且,对他也没有恶意——他看起来伤得很重,你的情况也不太好。”

“离这儿最近的营地是微草,”他顿了顿,随即补充道,“现在我叛逃的消息应该还没有传播到各大营地。”

他话里的暗示意味相当明显,孙翔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一样,或者说是刻意忽略。“导航仪。”他说道,语气生冷冷的。

吴启没有犹豫,扯开小臂上的绑带将金属制的仪器递给他。

“你看起来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尼龙搭扣随着动作的惯性擦过面前人的手背,吴启低声道,随即抬眼对上那双蓝色的眸子,“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的吗?”

“我突然想起我曾经丢过一次钥匙,后来在训练场找到。”孙翔冷哼一声。

那时他唯一接触过的人就是吴启。

吴启点点头:“果然,那次我做得太明显了。”

“你在上面动了什么手脚?”

“一个微型定位器,”吴启耸耸肩,“为了追踪你。”

“所以你现在可以尽情发挥想象了——搜救贺武的那次,在联盟医疗部的那次,为什么孙霁每次都能第一时间掌握你的位置。”

他话音落下后的那段空白被另一种声音渐渐填满——拳头攥紧时骨节交错的咯吱声。

“为什么?”孙翔咬牙道。

吴启却是问他:“你还记得当初在越云时,队里有个姓吴的男人吗?”

男人含恨吞枪时那张被惊恐与绝望布满的脸在他脑海中极速掠过,孙翔皱了皱眉:“——老吴?”

湖蓝色的眸子里一瞬杂糅着难以分辨的情绪,最终被同一色调的灰暗的惊诧和幽微的悔恨充斥,一齐映在了吴启的虹膜上。那双黑色眸子微微睁大,不过这种细微的变化未能被孙翔捕捉。

“不关你的事,”吴启出声制止了他进一步的情绪发酵,“我比谁都清楚,究竟谁才是害死我父亲的罪魁祸首。”

“——不过,这和我后来被孙霁收养直至成人,也并不矛盾。”

“所以你就因为被孙霁收留时产生的那点孺慕之情,心甘情愿地当他的帮凶?”孙翔简直气得想笑。

“在你看来或许难以置信,对我来说只是理所应当,”吴启直起身,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漂洋过海的纸船能反抗浪潮吗?不过是风把它送到哪里,它就到哪里罢了。”

削薄的、干燥的嘴唇张了又张,最终归结在缄默中。苦涩的、浓黑的默不作声,成了在他们之间流淌的黑水,淹死了所有的欲言又止。

而你也不知道孙霁事实上连你也不曾信任。从始至终,他相信的都只有他自己。

孙翔扶着周泽楷走过吴启身侧,有意无意地撞上他的肩膀。吴启开口道:“其实你比我更被动,你比谁都清楚你事实上已经逃不了了,而孙霁更不会无缘无故放你出来,所以这半日的闲暇——”

“——是让你做个诀别吧?”

略带蹒跚的步伐停了停,孙翔头也不回道:“是不是诀别,还不一定呢!”

“我其实不讨厌你这种无时不有的逆反性格。”吴启的目光垂落地面,仿佛是说给这一堆散落的石子而不是孙翔。忽然他复又抬起头来,像是想起什么。

“等等——”







比视觉更先恢复的是痛觉,一个简单的动作就牵动起绵密的痛感。他微微侧过头,被黑蚁啃噬般的视野渐渐澄清,捕捉到床边的人影。

“按照约定俗成的惯例,没有给你使用镇痛药物,”清冷的声音居高临下地投来,他辨认出这属于微草那位严肃的首领,“周队感觉如何?”

“多谢。”声音是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沙哑。

痛感不过是战场上如影随形的附属品,此刻反倒使他的理智恢复得更快些。周泽楷停了停,复又开口道:“谁送我……”

“有人启动了微草领地外围的报警装置,”王杰希微一停顿,语气一转,“——他很聪明,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足以证实他身份的物品。”

周泽楷阖了阖眼,不作声。

王杰希垂眼看着这位年轻的首领,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玩味。他适时地终止了这个话题。

“周队的身体无大恙。我们也已经联系了轮回总部,很快就会有人来接周队回去,”王杰希站起身,理了理大衣的外翻的衣领,走之前牵过床头的悬挂式按钮拉到周泽楷面前,“周队如果感到身体不适,随时可以联系医务人员。”

“——还有一点,周队可以放心:目前联盟没有任何对轮回不利的消息。”

王杰希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周泽楷却犹自沉浸在错愕中。王杰希的讳莫如深并不使他惊诧,这位联盟的前辈似乎自有一套情报系统。使他震惊的是那在临行前被特殊强调的最后一句:他的请愿书经由叶秋,无疑递交到了冯宪君手中;而此时,事情的进展却并不如他所料。在他脱离轮回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手肘支撑着起身,摸向一侧的矮柜——那上面是他的队服,已经清洗过了,整齐地叠在柜面上。

手指探入上衣前襟处的夹层,在确认了某个物件已经被取走后他松了一口气,却随即又感到惊诧——

长形的,致硬的铭牌,被特意安放在两层布料中。

那枚金属牌,被他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光滑的表面上镌刻了主人的姓名——

吴启。







被吕泊远一掌拍在后背上时杜明一个激灵,转过头作势要打:“吴——泊远?”

面前人的气势断崖式地下落,最后声音都细若蚊蚋。吕泊远冷哼了一声。

“发什么呆呢?知道谁回来了吗?”

杜明心有余悸地摸上后背:“谁回来你也不能这么打——”

话至中途骤然截止,吕泊远抱着臂,看着面前人的眼睛越睁越大,眉毛挑上了天。

杜明一跃而起,拉着吕泊远冲出房门。

“疯了你了。”吕泊远骂道。渐渐地他变成了带着杜明跑的那个,直奔向那道虚掩着的木门。

在那扇门后,他们的首领正靠坐在床上,黑发的青年略微侧过头,将一张张熟稔至极的面孔重新映在眼底。

直到回到这里,他才真正平静下来。

“下一步是把孙翔也接回来了,”方明华扬了扬下巴,“还有——吴启。”

“轮回不能缺任何一个人。”

江波涛立在一旁。他很少这样长时间地沉默过,此刻却似乎更愿意通过眼神和面前的青年交流。他们的视线倏地交汇,从彼此的眼底各自察觉到无言的愧疚和歉意。

“欢迎回来,”最后他开口道,下一句和推门而入的两人声音重合,“队长。”







TBC

启子把铭牌还给楷楷了,噫

有个隐藏情节,楷的外套里有什么东西被习习取走了,这个物件后面会比较关键

轮回不能缺任何一个人!(大声)

完结倒计时【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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